杨苡的百年人生:保其天真 与遗忘较劲

作者:焦点 来源:休闲 浏览: 【】 发布时间:2024-03-28 17:42:05 评论数: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杨苡杨苡

杨苡从中西女校毕业时到照相馆留影。照片由杨苡自己着色上彩

晚年的年人沈从文(左)与杨苡 (资料图片)

著名翻译家、作家杨苡出生于1919年,生保捡了个小世界2023年1月27日去世,其天享年104岁。真遗由杨苡翻译的忘较《呼啸山庄》是该书最流行的中译本之一,她也是杨苡这个脍炙人口的中文书名的首译者。南京大学教授余斌说,年人在杨苡家的生保客厅里,最显眼的其天大书桌是她的丈夫,著名作家、真遗翻译家赵瑞蕻专用的忘较。她无法像赵瑞蕻一样在公众场合激昂、杨苡自在地发言,年人但在私人空间,生保则非常放松,很健谈。兴致高的时候,聊上一两个小时也不在话下。近日由译林出版社《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杨苡口述自传》,就是余斌在这样长长的聊天中,历时10年整理撰写的。一百年的人生故事,源自杨苡暮年时的场景式记忆:一个一个的画面,人和背景在一起。想起过去的人与事,也像过电影似的,只是一会儿是彩色的,一会儿是捡了个小世界黑白片。少年不识愁滋味杨苡出生书香世家,从小锦衣玉食。祖辈有四位在晚清中了进士,点了翰林。父亲杨毓璋早稻田大学毕业,回国后曾任沈阳电话电报局董事、天津中国银行行长。但甫一出生,父亲杨毓璋就伤寒病故,原本富贵的大家族逐渐走下坡路。杨苡的童年回忆没有因此沾上灰暗的色彩。在母亲的教导、哥哥杨宪益与姐姐杨敏如的关爱和陪伴下,在儿歌、涂鸦和洋娃娃的簇拥下,她过得充实无忧。好玩的天性,像糖果一样温暖明亮的童年底色,让她一生保其天真,成其自然。1927年,八岁的杨苡进入教会学校中西女校读书。中西十年我过得很开心,比在家里更自在。从入校到毕业,杨苡在歌声中成长,与她的少年同窗们乘着歌声的翅膀自由盘旋。她说:现在又说要倡导素质教育了,我想,中西的歌声不断,就是最好的素质教育。她特别提到了中西女校的心理课,新鲜、好玩。潜意识 心理分析等概念,就是在这门课上初尝滋味的,后来我为什么对Wuthering Heights(《呼啸山庄》英文原著)特别感兴趣,都有当时心理课的影响。彼时,少年杨苡唯一的烦恼,可能是哥哥太聪明,姐姐太努力,而她则又笨又懒。她总是跟在杨宪益的身后,被家人笑话是跟屁虫。1935年,一二·九运动爆发,学生纷纷上街游行,参与抗日救亡。杨苡则生活在另一个束之高阁、自认贵族式小姐的世界里,但她不敢反抗母亲,走上街头。最亲密的哥哥杨宪益此时也留学英国,不在她身边。一团苦闷之中,十七岁的杨苡开始给巴金写信,她要做巴金笔下的觉慧。因为巴金《家》里写的,和我家太相像了。巴金冷静回信,表示不赞成,说她年纪太小,应该先把书念好,要有耐心。杨苡说:他理解、同情、支持我们当时那些极为幼稚可笑的想法和行动。通过巴金,杨苡还认识了他的哥哥李尧林,大李先生也成为了她成长路上的一抹亮色。西南联大的托举1937年,杨苡被保送到南开大学中文系。但还没入学,七七事变就爆发了。天津沦陷,华北局势急转直下,南开大学、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被迫西迁,在昆明成立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昆明有如洗的万里晴空,西南联大更有群星闪耀。它名师如云、学风自由,延续了北大、清华、南开三校教授治校的传统。在师长沈从文的建议下,杨苡转入外文系。叶公超是系主任,陈嘉讲莎士比亚,谢文通讲英诗,冯至教德文,吴宓讲欧洲文学史……而赵瑞蕻、许渊冲则是经常坐在同一间课室的同窗。花果飘零,灵根自植,在这种博雅精神的洗礼下,杨苡迅速成长。联大师生轶事在杨苡的口述回忆中通常是趣味盎然的——例如吴宓先生讲课常动了感情,到现在我还能想起他上课时的样子:左手抱几本洋装书,右手是手杖,嘀嘀笃笃走进教室。上课喜欢做手势,讲但丁的《神曲》,比画着天堂与地狱,一会儿拊掌仰首向天,一会儿低着头蹲下,让我们笑了又笑。但残酷的现实仍在持续,杨苡也忆起日本飞机轰炸昆明时——炸弹一颗颗落下学校,地动山摇,我们站在那里怔住了,好像在做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当时,刺杀孙传芳的民国侠女施剑翘是联大的常驻旁听生,连她也被吓住了,抱头想往外跑。沈从文因此打趣她,说女侠也害怕啊。杨苡回忆,跑警报总是伴着对入侵者的愤怒和诅咒。目睹敌人的飞机拖着黑烟栽下去,学生们总是高兴得又叫又跳。后来,她写了一首诗《破碎的铁鸟》,发表在云南文艺抗敌协会的刊物《战歌》上。但沈从文先生则教她不要满足于口号诗,抱来一大堆世界名著,嘱她做读书札记。一度,杨苡就住在沈从文和朱自清编教科书的住地旁边。夜阑人静,她坐在一盏小油灯旁用功,想偷懒时,就转头望向后一排的房屋——糊纸的窗后,青灯黄卷,沈从文等先生往往还在伏案,提醒着她不要懈怠。很多年以后,杨苡还时常回忆起沈从文用浓重的湖南口音督促她:要用功哩!我去睡了,你方可休息。睡迟些怕什么,不要犯懒贪玩!以灵感与坚韧筑起呼啸山庄托举杨苡成长的还有联大外文系的教师陈嘉。在西南联大读了两年书,又经历了婚育后,杨苡进入中央大学外文系借读。那时,陈嘉也转到该校教书。在众多老师中,杨苡接触最多的就是陈嘉先生,常拿自己翻译的诗向他请教。事实上,陈嘉不大赞成翻译诗歌,说翻不好就成了对文学的迫害,然而他还是肯定了杨苡的翻译水准。重新做回大学生,杨苡的一篇翻译诗作在《现代文艺》杂志发表,得了稿酬弥补艰苦的生活,这刺激了她的翻译热情。也就是在当时的学校图书馆,杨苡第一次读到了英文小说《Wuthering Heights》(《呼啸山庄》英文原著),深受触动。直到1953年,赵瑞蕻到德国访问治学,杨苡独自带着孩子承受生活艰辛,这部作品再一次闯入她的心灵世界。有一夜,窗外风雨交加,一阵阵疾风呼啸而过,雨点洒落在玻璃窗上,宛如凯瑟琳在窗外哭泣着叫我开窗。我所住的房子外面本来就是一片荒凉的花园,这时我几乎感到我也是在当年约克郡旷野附近的那所古老的房子里。我嘴里不知不觉地念着Wuthering Heights……苦苦地想着该怎样确切译出它的意义,又能基本上接近它的读音。忽然灵感自天而降,我兴奋地写下了‘呼啸山庄’四个大字!杨苡在书中这样回忆这个四字书名诞生的过程。她依靠一本字典谨慎翻译,牢记师长的叮嘱,小心地把自己隐藏于译文之后。1955年,在杨苡的译笔下,艾米莉·勃朗特一生中唯一的小说,以《呼啸山庄》的译名走进了中文大众的视野。活着就是胜利巴金说,长寿就是惩罚。我说,活着就是胜利!杨苡说。活过了百岁,她达到了一种胜利。杨苡依然喜欢收藏洋娃娃,其中有穿着波浪长裙的公主、戴帽子的小男孩、石膏雕刻的小天使。还有一橱柜形态各异的猫头鹰瓷偶,在她眼中,它们是智慧的象征。翻译家黄荭说,杨苡所经历的百年沧桑,从来不曾抹去她身上一直存在着的天真一面。余斌回忆,2018年年底,杨苡胆结石发作,进了医院。做不做手术,她的家人、医院都很纠结,但杨苡并无所谓,只是问医生我还能不能再活一年?医院里,许多人都把她当传奇的百岁老人,可是见过她的医护人员和病人都感慨:她不会真的快到百岁了吧?是不是骗人啊?最后,手术也被杨苡躲过了。一年后,杨苡跨过了百岁的坎。她以自己的方式练习记忆,与遗忘较劲。至少十多年前,早上醒来时,她会回想刚刚做过的梦,打捞梦中的种种细节;她会默写背过的诗,唱出唱过的歌词……这一切都写在手边的写字板,夹着一沓信纸,围绕着她所经历过的人与事,想到什么就随手记下。这种脑力体操或许从她在中西女校进行的联想训练就已经植入脑海。抵抗遗忘的另一种方式或许是抓小放大,这颐养了她的通达快乐,其中也未尝没有一种观人观世的态度。我记住的经常是些好玩的事,就像你们现在说的‘八卦’。杨苡说。在她的生命中行走的许多人,都在漫长的讲述和记录中留下了寻常而鲜活的印记。余斌认为,与宏大叙事相比,杨苡的个体琐碎叙事避开了史实,却构成了她记忆中的事实。杨先生活过了整整一个世纪,经历了家族的命运起落,有个人生活的波折,有政治运动中受到的冲击,然而在动荡纷扰的二十世纪中国,她的经历并不具有大喜大悲的戏剧性。也就是说,她的一生,说平常也平常。然而也正因其平常的一面,也许就更能让读者产生共鸣,传递出‘普遍的人生的回声’。余斌写道。百年过后,斯人已逝。在她生前,客厅墙上挂着鲁迅先生的一联: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文/羊城晚报记者 陈晓楠 孙磊图/译林出版社提供